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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質疑的80、90後,該如何安置自己

被質疑的80、90後,該如何安置自己
value101 2019-06-26 檢舉

80、90一代,是伴隨著公眾的質疑之聲長大的。過去,人們常常會討伐80後,稱他們是“史上最難管的一代”。當80後為人父母,90後漸漸成長起來後,他們又開始面臨“喪”、“愛辭職”的種種指責。如今,甚至00後已經崛起,90後已然開始步入中年,80、90一代依然飽受著公眾的種種不信任。

80、90後所面臨的一些困擾也是前所未有的,住房問題、工作問題、婚戀問題,各種物質與精神的困境包裹著他們,讓他們在質疑之外又多了幾層困境,過得非常迷惘。尤其是,代際之間的矛盾伴隨著現代化、都市化的快速推進,種種消費的、技術的、經濟的問題向他們湧來。我們聊到都市的時候,經常覺得“城市無故事”,故事還是在鄉村、在海外、在旅途之中,這已經變成了非常強烈的一個“偏見”,已經有很多年少有人再碰這個題材。在這樣的情境下,該如何討論當代青年的境遇,回應時代與歷史,似乎是一個明晰而無解的問題。

但是就有人想去嘗試解答這個問題,從剖析城市開始。前不久,周婉京的兩部小說《相親者女》《隱君者女》相繼面世,都是關於城市的題材,都是關於女性的話題,且不乏大膽的身體書寫,人們因此想到了千禧年的衛慧和棉棉。甚至有評論認為,周婉京是“繼衛慧與棉棉之後,新一代的女性主義作家”。一些讀者不解:咦,為什麼會冒出來一個周婉京?而且竟然也是這種有身體書寫的作品?

面對這樣的疑惑,我們採訪了周婉京。在她的回答中,無論是女性書寫還是城市書寫,都是在試圖回應人的困境,具體可以連接到80、90後這一代年輕人的焦慮與困境。尤其是周婉京在北京和香港這兩個大都市常年生活的經驗,讓她有了更多有別於很多女作家的特殊視角,她承認自己沒有那種“小鎮人生”、“小城故事”,而這些生活經驗在文學創作中堪稱“顯學”,但她還是想好好寫一下城市。她的“三城女事”系列已經寫完了北京和香港,接下來她想寫上海。“可能比我更熟悉這種巨型城市的女作者,也不多。熟悉又願意去寫的,更少了。”

順著80、90後的精神困境這條脈絡,我們聊到了都市書寫的困難,聊到了我們正在變成淘寶人或者支付寶人的境遇,聊到了中國近年來頗受歡迎的“大女性”影視劇,聊到了婁燁和《風雨雲》,聊到了北京人為啥愛唱粵語歌,聊到了《海上花》裡的長三堂與古代閨閣,聊到了情慾和兩性關係……這些,或許都能帶給我們一些不同於以往的啟示。

被質疑的80、90後,該如何安置自己

周婉京,青年學者、策展人、作家,曾任香港《大公報》收藏版主編。2018年,發表《2018北京獨立藝術空間調查》報告。2019年因《從尼采的“馬刺”看劉以鬯的〈酒徒〉》一文獲得香港青年文學獎文學評論組最高獎項。著有文集《一個人的歐洲》、《清思集》,中篇小說《相親者女》和長篇小說《隱君者女》。

采寫| 新京報記者楊司奇

不久前,我們談到了一部小說《相親者女》。這是一部輕快而幽默的小說,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一個搞哲學研究的博士寫的,而且研究的還是康德。帶著這樣的疑問,書評君去讀了作者的另外一部小說《隱君者女》,正是這本小說使得書評君決定要和周婉京聊個天。

因為,《隱君者女》和《相親者女》是如此的不同,前者看起來是一本情慾小說,卻充滿了時代與歷史的蒼茫感,讀來苦澀沉重,而後者,看起來又是那麼老少皆宜,輕鬆愉悅。

周婉京身上同時融合了各種身份。她曾經是大院裡的北京小孩,中學以後移居到了香港。因為這種跨文化的背景,她反而對中文有一種巨大的迷戀。她最初學的是電影,寫過劇本,搞過製片,但卻並沒有成為一個影像創作者,而是成為了文字寫作者,做過記者、寫過藝評,現在又搞起了研究、寫起了小說。她寫的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小鎮人生、小城故事,她寫的是都市故事。

她一直在嘗試回應一代人

(80、90後)

所處的精神困境,理想是創辦一個能回應當代青年所處困境的雜誌,一本真正獨立的藝術評論雜誌。

她說,她最喜歡的哲學家是保羅·維利里奧,因為他提出了一個重要的速度理論:一切的矛盾和變化都像是在一個機器上,加速後,矛盾會變得模糊,但這並不意味著矛盾消失了,只是變得不可見、無法捕捉了。因此,調節自己的速度比知識更加重要。我們需要找到自己的速度,一種均勻的、可以自控的速度。

為何書寫都市女性

嘗試回應都市裡80、90後的精神困境

新京報: 你以前在香港學的電影專業,為什麼從電影製作轉向文學寫作?

周婉京: 我對講故事很感興趣,但一直也沒有特別明確。等我到了香港學電影,被明確選擇成為一個編劇,過去講故事的能力一下子就顯現了出來。

以前對香港電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迷戀,香港有點像三四十年代的上海,情景複製之後,又融進許多西方的新鮮玩意兒,變成一種非常雜糅的情況。後來讀碩士時研究三四十年代的上海電影,就對那個年代的文人和文學產生了迷戀。像當時有個很有名的作家劉吶鷗,他翻譯了許多相當於意識流的作品。還有穆時英和施蟄存,當時有軟性電影和硬性電影之爭,他們都是屬於軟性電影流派的作家。

從劉吶鷗開始,我一直研究到劉以鬯,也就是從上海來到香港的這批文人。劉以鬯的《酒徒》是有點意識流的作品,能看出來一種五四的精神傳統,一直徘徊著想吶喊、卻又哭訴無門的境遇。我對意識流,或者更深一層說,對劉以鬯背後站著的喬伊斯、卡夫卡等作家到底是以一種怎樣的狀態來存在,對一個人物後面站著許多個人物的這種結構是非常感興趣的,這個或許可以稱作古典學裡的注疏學。

被質疑的80、90後,該如何安置自己

劉以鬯

另外,可能還是有一種所謂的“文學的野心”吧。我十幾歲的時候,很喜歡谷崎潤一郎,喜歡川端康成。日本文學中的情慾描寫可能比亨利·米勒或者海明威的一些情慾描寫,對我影響更大。它看起來更美。從東方美學中,我可以提煉出更多的個人感受。當然我也一直在反思,作為一個女性作家,我如何避免它變成一種腔調,或者一種無病呻吟,因為確實我能感受到我們這一代人,80、90後所面臨的一些真正很巨大的困擾,像住房問題、求職問題,或者是被輿論導向、被消費主義影響,每天過得非常迷惘,個人的情緒和自我無處彰顯,這些林林總總都在書裡有所體現。

新京報: 所以你創作“三城女事”系列

(都市女性題材系列小說)

,其實是想嘗試回應80、90後的精神困境?

周婉京: 對。如果我們現在跳出文學,講我們這一代人整個的生存環境,用橫截面去看,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管它叫“垮掉的一代”?我自己覺得有點像是那種感覺,甚至在某種意義上比“垮掉的一代”更“垮掉”。到底應該如何去安置自己?《隱君者女》明確提出的是安置自己的慾望,《相親者女》更簡單,講如何安置你的單身狀況或者婚姻。它實際上是一個巨大的關於“安置”的問題。我覺得這代人那種巨大的徬徨與迷茫來自於“安置”。

這個安置的動作是說,人總是想把自己放在某個位置。我看到挺可惜的一個狀態,有些人真的是慢慢變得油膩,慢慢失去理想,而這個失去的過程已經不是一個從自我察覺到折中的過程,而是隨著大流就去了。就像早晚高峰趕地鐵,你感覺自己不是在行走,而是被人流推著走,就像凱魯亞克或者金斯堡等“垮掉一代”作品裡所寫的。我以前在讀這些書的時候就會想,為什麼多年以前西方哲學和文學中的議題,像生存狀況、存在意義,在中國依舊被反复提出,卻無法找到一個答案,這其實是我當時不得不寫《隱君者女》這本書的一個原因。

我最近又準備寫“三城女事”的最後一部,寫上海。這幾年在亞洲城市中,我覺得上海是表現得最多元、最複雜的。上海可能有更多好的咖啡廳,好的藝術展示空間,人們能更快地投入到一種非常熱絡的商品化情境當中,這種情境或許可以用聲色犬馬和紙醉金迷來形容,但同時它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自我陶醉。這種極限式、精緻的自我陶醉,你在北京可能只能獲得一個比較粗糙的東西。真的是不太一樣。所以我覺得,現在我去認真審視中國青年人的問題時,無法從上一代人的書中、或者是西方100年前的人寫的書中真正找到安置自己的方法。

被質疑的80、90後,該如何安置自己

《隱君者女》,周婉京著,作家出版社,2019年4月

書寫女性的誤區

沉醉於以自我身份言說女性

新京報: 不少人將你的小說歸為女性主義小說、女性書寫,你如何看待女性書寫?

周婉京: 不知道你看沒看過電影《卡羅爾》,原著是派翠西亞·海史密斯的《鹽的代價》。和另一部以女同為題材的薩拉·沃特斯的《指匠》比起來,我會更喜歡《鹽的代價》。

首先從文本上,我覺得薩拉寫的不如海史密斯好。其二,我覺得海史密斯是一個真正在寫女性主義的作家,而薩拉是站在一個男性立場上,以男女異性關係來考據女同性戀的處境,她的結構依舊是一男一女的相愛方式,並不是兩個女性相愛的模式。

女性主義這個東西是非常微妙的,柔軟且細緻,《鹽的代價》在這方面就勝過《指匠》。我覺得要分兩個層次:一是它的立足點,是不是真正關懷女性;二是女性關係的原型。這個原型到底是基於一男一女的異性戀,還是基於真正的同性戀?

新京報: 剛剛提到這兩部電影,想到另一部電影《自梳》,在南方尤其是廣東順德那邊,自梳風俗很普遍。電影中表現的是女性之間一種同性的感情,但又不是單純出於一種肉慾的吸引。

周婉京: 自梳更像是一個應對家庭責任時的處理方法,女性作為整個權力機制的掌權者,當她挑起家族負擔的時候,她就要扮演一個無性別,或者是亦男亦女的角色。這挺神奇的。女性總是會從自我的身份當中逃逸出來,最後真正成功的一些人,都是半男半女的。波伏娃說女性是社會建構的,當女性從所謂的社會建構當中像金蟬脫殼一樣從這殼裡脫出來,脫出來的那個人無論扮演的是男性,還是一個強勢的女性,她們都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女性。

早一點看,林語堂的《京華煙雲》也是。強勢的女主角永遠都是一個非常厲害的角色,而那個人已經失去所謂女性的一部分,她的戀愛一定沒那麼完滿。這是中國傳統中的故事。而在西方,比如簡·奧斯汀和勃朗特姐妹,又是另外一個故事。在西方敘事體系當中,女性主義在家族裡的體現是,如何獲得一個男長子即有繼承權者的青睞,然後通過自己的努力贏得他的喜歡,這跟中國特別不一樣,中國似乎必須要經歷一個金蟬脫殼的過程。如果沒有這種轉變,似乎就無法真正成為所謂的“大女性”。

中國很多電視劇,特別喜歡表現這種“大女性”,人們特別喜歡看,這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。就算是宮鬥劇,也有一個這樣的大女性,而且這個大女性一定是從以前的小女性變來的。怎麼講,中國人還是對化繭成蝶的過程很在意,它一定是要有這樣一個整體的女性變化的過程。你能說宮鬥劇是女性主義電視劇嗎?似乎不是。無論在后宮怎麼爭取,女性都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“武則天”,這是非常難的。

新京報: 那“三城女事”系列會有女性主義的東西存在嗎?

周婉京: 我覺得還挺多,但我的“女性主義”跟剛才我們講的那種完全不一樣。很多人可能看到情慾描寫,看到一個年輕女性和一個老年男人,就覺得這是女性的身體輸出,一種利益交換,是當代藝術圈中的一些潛規則,我覺得不是那麼簡單,它涉及的問題很多,並不僅僅局限在女性身上。

我覺得女性主義最大的誤區就是所謂的“自我女性化”,過分沉醉於以女性自身的身份去言說女性,而將一切問題的癥結都歸咎於性別身份上的不平等。這是特別大的問題。當然必須承認,我寫得比較尖銳,因為我在建構他者的過程當中不斷地去指認這個他者。許多人可能建構了一個他者,不指認也不批評。我不是,我很明確。

比如說都市女性的他者可能是小鎮青年,可能是奇葩男。而剩女的他者可能是渣男,年輕藝術記者的他者可能是老年的、油膩的成功藝術家,總是試圖指認一個明確的“他者”給大家看。

都市裡的迷茫

永遠在搖擺、永遠不會停下、永遠不會有答案

新京報: 但我也注意到,這個“他者”也有一種不確定、模糊性。比如《隱君者女》中最初談到藝術家季週的時候,吳瑾榆把他稱為“那個人”;在吳瑾榆做的一個夢裡,她也認不清那個人是誰;包括後來又出現了無臉人。這跟你剛才說的似乎有些相反。

周婉京: 確實是這樣。因為我描寫的整個是一種大的迷茫,所以許多小的情緒都會直接通向它。但這個通道總是有些其他的出口。還有一些沒用的地方,就是所謂的閒筆,都是一個模糊的不確定的存在,在電影裡叫做“無用情節”。電影中經常有那種突然出現的情節或者鏡頭,這個鏡頭似乎是完全沒用的,但它就是出現了,很重要。

可能跟我的研究也有關係。我研究“現代性”,現代性就是一個永遠在搖擺、永遠都不會停下、永遠都不會有答案的一個無法捕捉的瞬間。這是波德萊爾在1863年的文章《現代生活的畫家》中說的,就是你剛才談到的模糊的、不確定的、甚至有點無所適從的美感。像我在小說中提到的一篇關於現代性的文章《從黎明到黃昏》,那種狀態其實跟現代性是完全重合的。但我有時候也會提防,在我處理關於現代性的問題的時候,不要預設自己最後一定找到的是一個模糊的答案,還是盡可能地去解決問題。當然最後你會發現許多問題都是零零散散的,局部是完全無法融合的,因為這些局部是和幾百年的模糊歷史相關的,幾百年模糊的眾人記憶,還不是一個人的記憶。

新京報: 其實我在一開始讀《隱君者女》的時候也稍微有些不舒服的地方,倒不是因為情慾描寫,而是女主人公在以第一人稱敘述的時候,會有一些不自覺的自戀與傲慢。不知道是不是我體會錯了,但我的確會有一種這樣的感覺。

周婉京: 你讀得沒錯。她一開始就是一個自戀、傲慢的人設,是一個有點“端著”的人,她不像我們這樣能正常說話。好多人覺得這是我的半自傳,包括譚家明老師也覺得如此,其實不是。但譚老師實在太“強勢”了,我不得不批評他,他“強勢”到一定讓我把女主角的名字從白羽改成吳瑾榆,寫序的時候說這是我的自我驅魔與自我救贖,他一直深刻地認為這就是婉京的半自傳體小說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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